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拼多多、快手们背后的下沉世界

午夜犀牛 泰伯网 2022-05-16

泰伯网 午夜犀牛 | 撰文


01



国庆假期前一天小妹来电话,告诉我邻居家的英子病了,是很重的病,“白血病,正在网上捐款”。
英子小我六七岁,或者更多,也或者更少。我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很多年前,大概幼儿园的时候。之后我离开村子,从中学到大学,最后安家在一座七百万人的城里。
某年夏天我带儿子回乡。儿子在田野里疯玩时认识了新玩伴小毅,是邻居家二嫂的外孙。两个小子年龄相仿,都是最调皮的年纪,在太阳下跑累了就钻到二嫂家闷热的屋里围着一台旧电脑打游戏。
听说英子很早就下学,和村里多数女孩一样早早外出打工,后来嫁到同镇的另一个村子,再后来生了两个儿子。小毅就是英子的大儿子。再见到英子时,她高高壮壮的,手里牵着路还走不利索的小儿子,已与早年的印象完全没了一点关联。
往后每个假期,儿子一到家都迫不及待地去找小毅。然而年龄渐长,英子的小儿子却始终在“蹒跚学步”。后来才知道,孩子是先天脑瘫。
村里人讲,在生小儿子之前英子曾在沿海一家鞋厂打过一段时间的工。“沾鞋的胶水太毒”,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她小儿子脑瘫的根源。更进一步讲,也很可能是她得白血病的原因。
移植干细胞要花一大笔钱,英子的弟弟帮她在水滴筹上发起募捐。我和小妹还有左邻右舍都参与了捐助。但是募捐只能解决一部分,多数还得从亲朋好友手里筹措。
英子所在的年龄层,是第二代农民工的主力。当代的农民子弟,多数无法通过读书获得进城机会,又不甘于像老一辈那样种田,打工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。然而身份模糊,工作环境、工作权益难有保障,使得他们无论在心理还是生理上又格外脆弱。有统计显示,目前我国患职业病的半数以上是农民工,而在生产事故死亡的人数中,90%以上都是农民工。
昨天贵州安龙县一煤矿发生煤与瓦斯突出事故,16名矿工遇难。14日四川宜宾也有一煤矿发生事故,被困的18名矿工中13人获救、5人遇难。
同是煤矿,上世纪90年代末我在大学读书的同期,儿时一个玩伴在淄博一煤矿打工,某天当班下井后再也没有上来。

02



难得假期,建国70年大典的第二天,我赶了几百里路回乡。一到家便习惯性地走上房后的山坡。山坡栽满了果树,秋天果子已摘的干干净净,只有满树的叶子还在。妈妈见我在房后,神色紧张地招呼“快回来,快回来”。
一进门她小声说“今早上建军在果园里被电死了”,我大吃一惊。建军是村里同辈的哥哥,年纪60岁左右。他早年参军差一点上了老山前线——他所在的部队做好动员、准备开赴前线之际,恰好反击战结束了。
后来他复员被安排到县城的机关单位上班,今年刚刚退休。我对他的印象,一直停留在刚复员的那个年轻身影上,人很干净,说话带浅浅的笑。尽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,他仍旧将家安在了村里,对象也是邻村的农家姑娘。
他有一个独子,比我略小。我们曾一起在村里上小学,不过时间很短。后来他转到了县城读书,听说现在已经在县城成家立业了。
事发当天是建军老爹的生日,他起的特别早,想在贺寿的客人到来前先把果园浇一遍水。8月初下过一场雨后,已有近三个月滴水未见,果园出现了旱情。早在几天前他就准备浇地,可因为电机故障一再推迟。
当天早上,他在灌机旁拾掇电线,媳妇在果园另一端照看出水、灌溉。突然出水开始时断时续,她高声提醒建国,却没有任何回应。等她回到灌机处,发现建国手里抓着电线倒在水池中,已经没了呼吸。
儿子成家立业,按说退休后该安享生活了,但建国一退休就跟着乡亲们到处去打工,直到夏天果园成熟才回来。村里人说,这么拼“是没办法”——他媳妇股骨头坏死,近两年做了几次手术,花费很大,再加上儿子在县城结婚买房,估计不光耗干了家底,恐怕还有外债。
高房价不仅是一二线城市的痛,五六线之外的县城也一样有。我们的县城相当偏僻,至今连一条铁路都没有,但好一点的房子甚至能逼近省城的房价水平。
当地农村现在有个普遍的现象,不论有没有工作,年轻人结婚必须在县城有一套房,否则媳妇很难过门。村里小伙子本就很难找对象,再加上这种世俗风气,谁家父母不是拼命凑钱给孩子在县城买套房?这进一步掏空了农民的口袋,如果再遭遇大病,那将使步入老年的农民晚景更加凄凉。
建国的果园距离我家也就五六十米。我之所以特别吃惊,还有另一层原因:十几年前建国的母亲就在果园里自杀了。
农村老人晚景凄凉不仅仅是因为生活拮据,很大程度上还掺杂着尖锐的赡养、邻里等问题。

03


到家第二天,我和同村的玩伴到县城吃饭。冒着蒙蒙细雨,我们找了一家在当地挺有名的炒鸡店。刚一坐下就听到了村里的一则新闻,就在国庆前不几天,成喜家的二十几只羊一夜之间被偷的精光。有人估算,这些羊起码值个小十万,这基本上成喜家一年的全部收入。
近几年,农村里的盗窃现象已经不多见了,前些年倒是非常普遍。有对老两口,一年到头来收了几百斤花生,结果晚上被几个人撬开门,当着老两口的面全部偷光。还有老人怕羊丢了,晚上把羊全都赶到堂屋里,结果第二天发现被偷的只剩下床底一两只。还有人家几十只羊关在屋里,结果被人从外面凿穿墙壁偷光。
那些贼不仅偷猪牛羊,连鸡鸭狗猫也不放过。有段时间,村里的狗被偷的几乎一只不剩,晚上很难听到狗叫声。当时独居在田野、果园里的很多人家,尤其是年纪比较大的农民,纷纷搬回村子里。
没有办法,很多村开始组织联防,抽调壮劳力通宵值班。效果明显,有的贼被吓跑,有的贼被抓到。邻村曾经抓住一伙偷牛贼,被愤怒的村民差点打死。
逐渐地,村里联防加上公安部门打击,这一股“盗贼四起”的风气被打压下去。因此,成喜家的盗案相当惹人注意。村里有人分析,年景不好,偷盗现象就会多起来。
今年农产品的价格普遍不如往年,导致农民的收入锐减。以当地的果农为例,去年收入十几万的,今年收入减半甚至更多。与此同时,今年的投入水平基本不变,甚至因为干旱,抗旱成本还大幅提升——多数果农采完水果就马上外出打工,不然今年的收入就太可怜了。
多数人也同意这种判断,年景不好,确实会提高盗窃发生的频率。他们总结,前几年之所以盗窃特别多,与做作物收成、农民收入有很多关系。

04



国庆返城当天,村里又有人去世了。去世的是李嫂,多年瘫痪在床,生活完全不能自理。在多年之前,她的丈夫已经在一场大病中离世。庆春是他们的独子,从李嫂去世的那天开始,他就要独自生活了。
庆春与我年龄相仿,生性憨直,有时感觉有点呆。小时伙伴们一起玩牌,他总是玩的最烂的那个。印象里,他读完小学就早早下地帮家人做农活了。多年来他一直在村里很安分的务农,个性依然,家庭也不富裕,故而一直没有讨到媳妇。
之后他的父亲一场大病中去世,不长时间后母亲又因瘫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。一连串的遭遇,使本就困顿的家庭雪上加霜。
离开家车子经过村边小河,从车窗中我看到庆春一脸木然地跪在桥头,给刚去世的母亲送灵。我心中替他止不住的悲伤。除非有奇迹,从今之后他注定要独自度过余生。
在很多人眼里,庆春是因为个性,因为家庭才注定单身。事实上在村里,即使家庭殷实、人物周正、年龄合适也不见得能讨到媳妇。我们曾粗略计算过,现全村适婚年龄的小伙子,有近二十个是单身,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他们通过正常方式是基本无法解决单身问题的。
二十四五的小伙子,即使是二婚乃至有残疾的女方,也需要去竞争、去拼抢的。即使是这样,村里的小伙子们也难有机会。这个问题还催生出一门生意,很多外地女子借中介机构频频骗婚,一见面就要钱要车,一结婚就卷款而去。很多时候,父母明知道是个骗局,也咬牙吞下,生怕错过一点点的机会。
庆春算是大龄单身,不论适龄或大龄,全村所有的单身男算下来得有几十个。人口不足千人的村子,一百个人力就有四五个单身男,这是这一种什么概念,而在未来十年二十年,又将给农村社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?难以想象。
……

05



类似的故事可以讲无数个。
在寻求城乡平衡,以及经济与社会/环境平衡的过程中,
城乡的界限还在,但城乡的身份越来越模糊——
我们其实都来自同一个地方,下沉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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